第九十章

程歌——他从生下来开始，就是程未止债。

苏轻垂下眼，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，手指间无意识地纸杯边缘转动着：“郑清华正疯狂地通缉我，我办了点事，有点缺德，嗯，大概就跟挖了他家祖坟差不多——我也知道我来找你不合适，你现可能不大愿意看见我。”

程未止沉默，多少有点默认意思。

“程教授啊，”苏轻苦笑了一下，换了个称呼，“我知道你顾虑什么，可是都到了现这个地步了，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一句话呢——是福不是祸，是祸躲不过。你带着程歌，难不成要躲一辈子？”

程未止不言语，苏轻放松了身体，高难度地翘起他那条神奇木头腿，叹了口气：“是，你觉着不招谁不惹谁，单凭着躲躲藏藏，看着我们两边掐得你死我活，将来谁死谁活都能苟延残喘，可是别人想不明白，你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么？你是知道乌托邦底细人，教授，你说，如果有一天蓝印支配起整个世界，支配起我们政府、我们立法，他们即使摇身一变把自己粉饰成上等文明人，你敢相信么？”

程未止没理会，他简直像只惊弓之鸟一样，侧着身站窗户边上，上下左右地往外望，反复确认没有人跟着苏轻，还要伸手拉窗帘，被苏轻坚决制止了：“行啦，大叔，大白天拉窗帘，人家以为你干什么呢。你放心吧，能跟上我人还他妈肚子里没生出来呢，别担心，我们现很安全。”

“我怕万一外面有人经过看见……”

“我坐这个位置是死角，外面看不见。”苏轻好整以暇地从茶几底下摸出一个一次性杯子，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水，一口气喝了。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程未止忽然警觉起来。

苏轻露出一个笑容，从兜里摸出一个灰黑色小芯片晃了晃，程未止目光一缩，忍不住觉得胃里有些酸水反出来：“你……你我这里装了监视器……”

“你敢相信狮子慈悲？之前世道，贪污也好，也好，什么二代三代、维斯塔xP各种妖魔鬼怪都放一边，起码他们食谱上没有人这一条吧？”

程未止嘴唇动了动，好像想说什么，却又咽了回去。

苏轻摇摇头：“我不想说你犬儒主义，人都是自私，你想着这些也和你没关系也对。将来无论怎么样，哪怕是形成一个阶级，乌托邦为了自己利益，也会把变成蓝印权利化成给予少数人，到时候这个世界数以亿计人，总能喂饱他们，你只想过眼下小日子，不想过问什么人类尊严和世界走向，连黄金美元怎么走都懒得看，可是教授啊，你别忘了自己身份——你不但是个灰印，你深入了解过乌托邦核心理论，甚至你本人被强行植入过不完整能量中转系统。”

屋子里外装了整整三十六片呢，苏轻心想，却没说出来，以免把老教授玻璃心给吓碎了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：“是为了你们父子两个有危险时候能迅速赶过来——程歌情况有点太过显眼，你们两个很容易被人发现。”

程未止他对面坐下，忽然深吸了口气，弯下腰去，整张脸埋双手中。

苏轻看了他一眼，就好整以暇地坐他对面点了根烟，好半晌，才听见程未止才闷闷地说：“不是我不帮你们，苏轻啊，你是个好孩子，你知道我，我实是……”

话音到这里，竟有了些许哽咽，苏轻不出声，静静地等着他说。他还记得，灰房子里，老教授一个人孤立无援地为了他对抗陈林，用那并不多伟岸身体保护过自己，他甚至带着赵一菲和屠图图从枪林弹雨中大着胆子跑回灰房子，临危救了自己一命，他其实……不是个窝窝囊囊贪生怕死人。

可那是他自己一个人时候，那时候叫他扛枪吹齐，冲锋陷阵都可以。现不行，他有程歌。从灰房子里出来以后，程未止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归零队，苏轻想，毕竟是当年就跟着乌托邦混过人，难道他当时就知道了后非得有这么一场恶斗，所以早早地躲了出去么？